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 主要成效、关键瓶颈与推进策略

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

主要成效、关键瓶颈与推进策略

“重点产品、工艺'一条龙’应用示范管理和评估”课题组

经过多年发展,我国工业总体实力已迈上新台阶,成为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工业大国。然而,制造大国与制造强国之间的差距不仅表现在最终产品(整机)上,更表现在零部件、元器件、工艺、材料等整个产业基础上。“产业基础是关乎产业发展壮大的基础性、支撑性和保障性要素与条件,是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和经济体系的基石。”产业基础难以满足高端整机或系统的配套需求,已成为我国制造强国建设和高质量发展的关键瓶颈。当前,我国产业基础发展仍面临“有”与“用”的双重难题,前者决定了能否有效突破“卡脖子"瓶颈,后者决定了能否将创新成果转化为现实生产力,从而有效降低对外依存度。”有鉴于此,2013年工业和信息化部启动了工业强基专项行动1,2019年召开的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五次会议提出实施产业基础再造工程"。经过十余年的不懈探索,我国逐步构建了新型举国体制、揭榜挂帅等制度机制,推动众多关键基础产品和工艺实现了“从无到有”,初步缓解了“卡脖子"困境。然而.在“用”的方面仍然面临诸多难题,仍有一批在重大专项支持下完成攻关的“五基”成果尚未实现产业化,或仅仅服务于中低端场景,难以进行迭代升级,更难以打造出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产品和品牌。可见,应用环节已成为产业基础能力加速提升的重要堵点。

一、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面临新形势新机遇

(一)新形势提出破解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难题的迫切要求

2025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江苏代表团审议时指出:“抓产业创新,要守牢实体经济这个根基,坚持推动传统产业改造升级和开辟战略性新兴产业、未来产业新赛道并重。”"在这一战略指引下,传统产业、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的快速发展将对产业基础提出新的更高要求。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突飞猛进、国际竞争不断加剧的今天,随着人工智能、大模型等新一代信息技术的飞跃式发展和加速落地应用,“五基”领域基础研究转化周期明显缩短,国际科技竞争向基础前沿前移,一系列新的挑战和机遇不断出现。站在新的历史方位,我国工业发展已进入由大向强爬坡过坎、加速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挺进的关键阶段,越来越多的领域将面临从聚焦补短板的“追随者"向“并跑者"甚至“引领者"转型的挑战。面对不确定性因素显著增多、产业链供应链安全风险增大的紧迫形势,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发展,加速创新链和产业链无缝对接,及时将成果应用到具体产业和产业链上,打通从科技强到产业强、经济强的通道,既是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的重要途径,更是争得国际竞争新优势的必然选择,"对于增强抗压能力、应变能力和对冲能力意义重大。

创新成果无法实现市场化应用所形成的不利影响是多方面的。首先,攻关成果缺乏在现实环境中迭代升级的机会,导致产品性能和质量等差距难以弥补,甚至可能持续拉大,不仅无法支撑高端需求也不利于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稳定。其次,产业发展难以完成“科学一技术一应用一市场"闭环。攻关成果缺乏市场应用环节,就无法实现“造血”,即研发企业无法获得相应的利润回报。这将极大影响企业进一步投入和研发的积极性,也会制约相关领域高端人才的培育和成长。由于创新成果的转化应用受到技术研发、配套支撑、市场培育、政策制度等诸多因素的影响,科技成果转化往往面临“九死一生的客观现实。根据传统的创新理论模型,可将科技成果转化过程分为研究(科学发现)开发(工程实现)、商业化(获得销售收入)、产业化(赢得市场竞争)四个阶段,每个阶段在向下一阶段跨越的过程中都会遭遇重大挑战或障碍,任何一个阶段的转换环节出现“塌方"都会导致基础研究成果最终“天折”问前期大量资源投入形成的创新成果只能“沉睡”,而无法形成现实生产力和产业竞争力。同时,科技成果能否成功转化不仅取决于成果本身的成熟度,还取决于其市场的成熟度。埃弗雷特·罗杰斯的创新扩散模型认为,市场发育存在潜在、萌芽,初期、成熟四个阶段,无论是培育全新的市场还是替代已有市场中的成熟产品,都需要结合特定阶段的用户特点,采取针对性的培育手段,以此加速市场的成熟,进而推动创新产品的推广应用。"面对新形势新要求,基于对破解产业基础创新成果应用难题的战略性、紧迫性和复杂性的深刻认识,必须尽快找准破局的“牛鼻子”,聚力打通创新成果转化应用的“最后一公里”,拆除“篱笆墙”,疏通“快车道”。

(二)加快“五基”等产业基础创新成果应用迎来重要时机

目前,关于“产业基础”的定义尚未形成普遍共识。相关研究认为,狭义的产业基础主要包括基础零部件(元器件)、基础软件、基础材料、基础工艺、产业技术基础等,广义的产业基础还涵盖了与之相关的人才、市场、制度、政策等软环境。"但在产业基础涵盖的范围当中,工业“五基”这一子集的战略性和重要性格外突出,并且形成了广泛的共识。工业“五基”主要包括核心基础零部件和元器件、关键基础软件、关键基础材料、先进基础工艺、产业技术基础五个部分。因此,“五基"是国家战略和产业发展急需的更为关键、先进和高端的部分,是产业核心竞争力的根本体现,是产业基础高级化、产业链现代化的重中之重,也是制造强国建设的重要基础和支撑条件。“五基”各领域具有显著的共性特征,即种类繁多、应用广泛,技术复杂度高,生态依赖性强,能够极大地影响终端产品的性能和质量。以上特征决定了“五基”创新成果的推广应用难度很大,通常表现出验证周期长、难度高以及应用周期长、门槛高等突出特点四,并且导致某些技术虽然实现了突破,但在短期内难以转化为能够进人市场的产品”。

为应对复杂严峻的内外部形势,整机(终端)用户对于应用国产基础产品的意识和主动性正在快速提升。一方面,国内用户企业积极打造多元化的供应链,不断提升自身对国际形势不确定性的应对能力;另一方面,由于进口产品采购价格高、运输周期长,存在运维服务不及时、费用昂贵问题,并且难以按照用户企业的需要进行定制化生产和服务,而本土产品一旦经过验证并实现规模化应用,就会在价格、服务、定制化等方面形成显著优势,用户企业出于对降本增效以及打造竞争优势的长远考虑,寻求本土产品的意愿将愈发强烈。因此,在用户企业需求的牵引下,随着一大批基础产品和工艺集中实现攻关突破,国内已经迎来加速“五基”创新成果推广应用的重要时机。

二、我国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的主要政策及成效

（一）不断加强产业基础创新成果应用的政策部署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一直关注创新链与产业链的融合发展。从2013年强调“要围绕产业链部署创新链,聚集产业发展需求,集成各类创新资源,着力突破共性关键技术,加快科技成果转化和产业化,培育产学研结合、上中下游衔接、大中小企业协同的良好创新格局”,到2018年明确“要加大应用基础研究力度,以推动重大科技项目为抓手,打通'最后一公里’,拆除阻碍产业化的'篱笆墙’疏通应用基础研究和产业化连接的快车道,促进创新链和产业链精准对接,加快科研成果从样品到产品再到商品的转化,把科技成果充分应用到现代化事业中去”,再到2025年指出“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基本路径”“抓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要搭建平台、健全体制机制,强化企业创新主体地位,让创新链和产业链无缝对接”,可以看到,创新链与产业链二者的关系经历了从“有机衔接”“精准对接”到“无缝对接”的演进,反映了党中央对科技创新与产业发展关系的认识持续深人理念不断发展、要求逐步提高”。

2013年以来的十余年,在一系列顶层设计和政策举措的引领下,我国制造业迈上了由大向强转变的历史征程。按照时间线梳理产业基础领域重要会议精神及政策文件,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转变,即国家层面对于产业基础的关注点已从“重攻关轻应用”向“攻关与应用并重,攻关与应用协同”转变,应用的重要性愈发凸显。如,2014年,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关于加快推进工业强基的指导意见》,提出实施工业强基工程,着力解决工业基础领域的关键问题,加快推动创新成果产业化,积极构建生产和应用良性互动机制。”2016年,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展改革委、科技部、财政部联合印发《工业强基工程实施指南(2016-2020年)》,提出开展重点领域“一揽子”突破行动,实施重点产品“一条龙”应用计划,建设一批产业技术基础平台,培育一批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2019年,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五次会议提出实施产业基础再造工程,打好产业基础高级化、产业链现代化的攻坚战。202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提出,加强产业基础能力建设,实施产业基础再造工程,加快补齐基础零部件及元器件、基础软件、基础材料、基础工艺和产业技术基础等瓶颈短板,加大重要产品和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力度,加快工程化产业化突破,推动首台(套)装备、首批次材料、首版次软件示范应用。2022年,党的二十大再次强调,实施产业基础再造工程和重大技术装备攻关工程。12024年,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提出,全链条推进技术攻关、成果应用,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发展。“2025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开展新技术新产品新场景大规模应用示范行动,加快制造业重点产业链高质量发展,强化产业基础再造和重大技术装备攻关。

(二)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工作机制持续创新且成效显著

重点产品、工艺“一条龙”应用计划,大企业发榜中小企业揭榜“携手行动”,首台(套)首批次首版次等多种模式各有侧重、互为补充、互相促进,在加快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和迭代升级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重点产品、工艺“一条龙”应用计划(以下简称“一条龙”应用计划)由工业和信息化部联合国务院国资委共同开展,以需求为牵引,将产品设计、材料开发、工艺优化、批量生产、示范推广等产业链上中下游关键市场主体凝聚起来,由用户企业提供示范应用场景,重点产品的生产企业联合设计、材料、设备检验检测等各方,按照用户需求推动产品快速迭代,全链条联动推进创新产品应用。该计划全面创新了政策支持模式,充分发挥市场机制作用,坚持应用牵引、问题导向,以形成现实生产力、产业竞争力为目标,促进形成上下游企业互动发展的市场自发自生体系。“一条龙”应用计划重点抓三类主体:一是用户企业,通过发挥应用牵引和扶持培育作用,拉动上游配套企业协同创新和应用:二是攻关企业,通过发挥产品迭代和市场开拓作用,以高质量产品满足下游用户需求;三是行业组织,通过发挥供需对接和生态共建作用,整合带动全产业链资源。与此同时,设置推进机构,负责把控进度、统筹资源、消除分歧、加速合,通过发挥带领整个团队攻坚克难的黏合剂和加速器作用,持续有力地推动目标任务的完成。截至目前“一条龙”应用计划已围绕113类关键基础产品和工艺部署了创新应用项目,遴选出165家推进机构,带动1600余家上下游企业开展协同创新,推动越来越多的关键基础产品在大国重器和国家重大工程中实现验证应用。据调研统计,“一条龙”应用计划中的项目重点产品销售额较项目启动前平均增长约62%,国内市场占有率较项目启动前平均提升约13%,并且形成了多种创新推进模式。此外,国有企业具有场景优势、技术优势、资源优势,能够为国产基础产品提供丰富的应用场景和关键资源。通过科学设计国有企业考核机制,有效激励国有企业率先为国产新技术新产品提供转化应用和迭代提升的场景,发挥其产业链整合能力和引领作用,带动产业链上中下游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快速成长作为“出题人”“探路者”“应用方"全力推动新技术新产品的高效开发、畅通应用和快速迭代。

经统计国有企业作为“一条龙”应用计划推进机构的数量占比从2021年的约20%提升到2024年的超50%。大企业发榜中小企业揭榜的“携手行动”由工业和信息化部会同国家发展改革委、科技部、财政部等十一个部门共同开展,打造了龙头企业发布技术创新和配套需求,中小企业揭榜攻关的模式。在该模式中,由大企业与中小企业基于市场原则进行自愿合作,项目完成后由大企业自主组织验收,并确定揭榜中小企业能否进人其供应商目录或进一步开展合作,从而有效实现了“创新需求由市场提出、创新主体由市场选择、创新成果由市场验证”。“携手行动"能够引导大企业向中小企业开放品牌、设计研发能力、仪器设备、试验场地等各类创新资源,推动大企业帮助配套中小企业提升工艺流程、质量管理、产品可靠性等水平。同时,中小企业针对产业链薄弱环节和大企业配套需求开展技术攻关、样机研发等能够充分发挥中小企业在产业链供应链补链固链强链中的重要作用,加速本土配套产品的验证应用不仅解决了大企业的技术难题,也为参与的中小企业打开了广阔的发展空间。

目前,已有118家大型企业发布了402项对接需求,参与揭榜的专精特新中小企业达到1730家;共举办了大中小企业融通对接会339场次,参与中小企业10万余家,签订合作协议452个,协议总金额近7千亿元。

此外,由于“三首”产品"成本高、风险大,市场信心不足,且招投标中常面临歧视性条款和潜规则,在市场竞争中长期处于劣势地位,推广应用面临诸多困境。在国家层面,2015年以来,工业和信息化部、财政部、金融监管总局等三部门联合开展首台(套)重大技术装备,重点新材料首批次应用保险补偿机制试点工作,通过保险风险管理的制度设计,破解初期市场信任不足导致的应用瓶颈,增强用户信心,以应用带动首台(套)首批次迭代更新,实现批量稳定生产,形成成本竞争优势。工业和信息化部联合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务院国资委共同出台《关于支持首台(套)重大技术装备平等参与企业招标投标活动的指导意见》,促进首台(套)重大技术装备平等参与招标、争取中标进入市场,进而不断迭代升级。在地方层面,各地因地制宜,以大力推动“三首”产品应用为关键抓手,积极探索应用奖励、保险补偿等激励方式,建立容错机制,完善采购考核体系。例如,黑龙江、山东、广东等地针对首台(套)重大技术装备及关键核心零部件,出台了认定,推广及奖励等支持措施;天津、上海,安徽等地积极开展首批次新材料的应用保险补偿机制试点工作;江苏、河南、山西等地探索出台了首版次软件申报和奖补办法;福建于2024年4月在全国率先发布了促进首台(套)技术装备推广应用的地方立法《福建省促进首台(套)技术装备推广应用条例》,从协作机制、招标投标、国企考核,保险补偿,容错机制等方面促进首台(套)技术装备推广应用;浙江累计培育首台(套)装备2026项,其中国际首台(套)装备9项,不仅填补了国内空白,也代表着相关产品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金融监管总局数据显示,截至目前,首台(套)首批次保险补偿机制已为重大技术装备和重点新材料应用提供了近1万亿元的风险保障。

(三)“五基”推广应用取得系列标志性成果

近年来,一批关键基础产品已在大国重器和国家重大工程中实现验证应用,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实现明显提升。例如,在基础件领域,国产钛合金紧固件在新一代载人运载火箭中实现应用;724台搭载国产氢燃料电池的车辆服务于2022年北京冬奥会和冬残奥会,总运营里程达260余万公里;国产高性能耐磨割台刀具和犁铧在高端农机上实现成功应用;国产滚珠丝杠、直线导轨为济南二机床、德国DMG等国内外重点机床企业提供配套。在基础软件领域,5G北斗高精度定位系统成功服务于兰州黄河大桥监测项目、天津港智慧港口项目以及上汽飞凡、岚图追光等车型的辅助驾驶应用:国产高档数控系统在国产机床中的市场占有率由几年前的不足20%提高到31.9%。在基础材料领域,国产殷瓦材料已通过法国GTT的可工业化量产认证,实现了为大型17.4万方LNG船供货;基于国产绝缘料的110kV220kV电缆推广应用总长度已达150公里;国产溅射靶材已应用在集成电路先进制程的逻辑和存储芯片领域:国产G8.5+玻璃基板市场占有率从3%提升至10%,迈上一个新台阶;多种国产高端氨基酸产品应用于抗体药物、疫苗、蛋白药等生物药用细胞培养基。在基础工艺领域,利用先进高性能铝合金材料制备技术生产的精密模锻件已在C919上实现小批量应用:创新天然橡胶高性能绿色加工技术,制备出超聚态天然橡胶,并成功应用于轨道交通减震空气弹簧的制造。在产业技术基础领域,建成国内首台室内超高加速度航空轮胎动态模拟综合试验平台,可用于准确评价航空轮胎性能,支持航空轮胎研制技术的持续优化;建成国内规模最大的半导体刻蚀试验测公共服务平台,显著提升了国内活性、毒性腐蚀性、自燃性电子气体的检测能力以及检测标准的研制能力,有力促进了国内刻蚀气体的产品迭代和推广应用。

三、我国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面临的关键瓶颈

我国产业基础发展虽然取得长足进步,但还存在不少突出的短板和瓶颈。课题组历时2年,赴10个城市,对21类基础产品和工艺的发展情况进行了实地走访调研,参与访谈企业累计达百余家,并基于对一手资料的梳理分类和提炼总结,深人剖析了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面临的新情况、新问题。总体範贤禕贬看玨悌Ị≧貝创新成果“不好用、不愿用"的情况均有所缓解,并且随着越来越多的基础产品和工艺实现攻关突破和质量提升,终端用户对于本土基础产品的态度正在发生转变,但仍有较大提升空间。现阶段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工作主要面临需求端牵引作用发挥不充分、供给端高端化发展能力欠缺上下游供需协同机制亟待创新等三大关键瓶颈。

(一)需求端牵引作用发挥不充分

应用是提升产品质量和可靠性的关键,因为用户企业能够为本土基础产品提供验证应用和提升追赶的重要机会,尤其是优势产业的发展能够创造前沿的、丰富的需求场景,进而显著拉动上游基础配套能力的高端化跃迁。例如,法国的工业软件就是在其汽车、飞机等制造业高端场景的牵引下发展起来的。四调研发现,现阶段需求端牵引作用发挥不够充分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用户企业非常清楚自身还有哪些需求尚未得到很好满足,或者国内外不同品牌产品之间的差距主要在哪些方面,但未能将这些需求及时准确地反馈给上游供应商,导致上游产品抓不准用户的需求痛点。二是龙头用户企业仍然需要加强对新市场需求的挖掘和探索,并带领上游配套厂商拓展新的市场空间,共同把市场的“蛋糕”做大。三是大多数用户缺乏投人资源以培育本土供应商的意识和动力。

当前,为应对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部分整机用户对于寻找本土基础产品的积极性快速提升。然而,仍然有相当一部分用户的紧迫感不强,对于未经长期充分验证的“五基"成果普遍持有“能不用先不用”的态度,不会主动向其开放应用场景和市场机会。这类用户的态度主要表现为两种:一种是不愿参与创新产品的验证;另一种是参与验证后,出于对产品质量、可靠性、寿命等方面的顾虑,在实际场景中仍不使用。究其原因,从原有成熟的产品替换为新产品会带来一系列的潜在问题:一是新产品的稳定性、可靠性没有经过长期复杂服役工况下的实践检验,不确定性风险较大;二是替换后出现问题的责任划分不明确;三是用户企业需要额外投入大量资源来帮助新产品完成与其他部件的适配以及功能性能的提升工作。以高性能控制芯片为例,国产高性能控制芯片未经大批量长期使用,存在未暴露缺陷的可能,在极限工况下稳定性不足,加之配套软件开发工具的功能尚不完善,增加了集成调试的难度和工作量,且由于没有大批量应用,单价比进口同规格的成熟品贵一倍以上。因此,如何在更大范围内激励用户企业积极参与“五基”成果的验证应用并向其开放市场机会,进而更好地发挥需求端应用的牵引作用,是亟待解决的关键问题。

(二)供给端高端化发展能力欠缺

调研发现,我国制造业中低端产品产能过剩、高端产品供给不足的状况尚未扭转。一方面,大量低水平重复建设导致低端产能过剩和低价竞争,极易形成劣币驱逐良币问题,不利于产业的持续健康发展;另一方面,部分关键基础材料、核心基础零部件等仍高度依赖进口,用户企业常常面临没有本土高端产品可用的境遇。加人世贸组织后,我国制造业企业开始融入全球供应链,并且经过多年发展,已经形成了门类较为齐全、能够满足整机和系统一般需求的工业基础体系。但从整体上看,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价值链中的分工长期处于中低端,产业基础高级化的速度与整机制造要求提升的速度不匹配,用于高端场景的配套基础产品和工艺仍存在质量、性能、可靠性、寿命等差距较大的问题。我国产业基础产品高端化供给能力相对薄弱存在多方面原因:一是受“五基"特点的影响,基础产品的种类和规格繁多、技术分散、产业集中度低、龙头企业少且工艺和装备水平不高,企业缺乏自我改造升级的能力,大部分处于低水平运行状态;二是受产业发展模式的影响,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经济的爆发式增长,形成了以整机组装为主的发展路径,以及跟踪仿制为主的创新模式“重主机轻配套”“重显轻潜”倾向明显,导致基础领域长期投入不足,整机、系统、成套设备与产业基础发展脱节;三是高端基础产品研发成本高但应用少,降低了企业持续投人的积极性,并且长期以来,相当一部分整机厂没有为配套企业留下合理的利润空间,导致配套企业进一步投人技术研发的动力不足,也无法形成谈判和议价的技术实力,更无法打造竞争优势和自主品牌,从而陷人恶性循环;四是我国共性技术试验验证平台的数量少且服务能力不足,难以满足新产品的中试验证和迭代升级需求,大部分产品的验证改进成本需要用户企业自行承担。此外,试验和服役数据缺乏、检测能力和标准缺失导致产品和工艺迭代缓慢,产品在综合性能、一致性和稳定性等方面难以满足高端应用需求。例如,关键战略材料从研发到应用的周期往往长达10~20年,共性关键技术研发、中试和验证平台的缺失使得新产品的研制企业和用户企业面临巨大的资金和人才压力。随着更多高端需求向国货敞开大门,如何引导和支持产业基础细分领域的广大中小企业突破困境,向价值链高端迁移,已成为今后一个时期亟待解决的关键问题。

(三)上下游供需协同机制亟待创新

产业链上下游合作机制不畅,增加了“五基”成果实现性能质量提升,进而融人供应链并转化为现实生产力的难度。一方面,企业对于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融合发展的意识仍待深化,缺乏贯通产品创新和应用各环节的系统思维,导致新产品的研发和应用进程缓慢。另一方面,供需双方缺乏畅通高效的对话渠道和协作机制,创新链与产业链之间的平台搭建和市场服务待完善。

对于上下游协同不足问题,可以从意识和渠道两个方面展开分析。一方面,产品性能质量的提升是一项系统工程,产业链上中下游缺乏密切协同的意识和机制,将出现“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情况,而这种针对单点进行优化的方式无法从根本上提升产品水平。例如,为了抓住电子产品的小型化趋势生产出尺寸更小的电子元件,生产企业选用了更薄的材料,但产品性能始终未能达标。对材料纯度进行多轮调整无效后,企业将原来切割产品用的切刀换成激光,并改进了切割工艺,最终解决了这一问题。可见,材料、设备和工艺之间并不是相互割裂的,而应像中医一样,同步提升上下游各关键环节之间的匹配度和协同度,才能使产品的整体水平得到系统性提升。另一方面,为了促进“五基”"成果的供需对接和推广应用,相关部委、行业协会,、重点企业等纷纷发布了重点产品的推广目录、供需对接指南等,但由于缺乏供需高效匹配的平台或工具,目录和指南中的产品不便于及时更新和快速查找,也不便于直观地了解产品的应用场景及产业合作等情况,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其价值和作用的有效发挥。因此,如何帮助产业基础创新产品精准匹配给更多的用户,如何帮助用户快速找到可信赖的基础产品,同时加强上下游的密切协同,已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关键问题。

四、推进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的对策建议

经过对美德日俄等国家在推广应用基础产品方面的经验做法进行梳理,可以发现两类重要的有效举措:一类是依靠政府“有形的手”助推应用,即在用户驱动力不足的场景下,通过政府采购、补贴、税收等政策直接干预应用环节,将本国基础产品向前“推一把,送一程”:另一类是依靠市场“无形的手”自主应用,在供需两端主动双向奔赴的场景下,通过为供需各方及其协作机制提供必要的支持,间接促进本国基础产品的应用。政府和市场是“五基”创新成果推广应用的两大推手,在政策举措的研制过程中,既要有效发挥政府的指挥棒作用,又要充分发挥市场对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

(一)强化促进创新成果推广应用的政策支持

在对国外政府扶持本国基础产品开拓市场的相关政策进行研究的过程中发现,依托政府采购、对外贸易等政策扩大本国基础产品销售是普遍采用的方式。一方面,利用政府采购相关政策支持重大项目采购本国基础产品,进而扶持本国基础产业和重点企业的发展。例如,俄罗斯建设了“电子计算机与数据库软件统一登记目录”信息平台,成功加入该目录的软件所有者能够享受优先参与政府采购、优先获得政府补贴、免征20%增值税以及降低贷款利率等多种优惠政策。"美国在政府采购项目中为本土中小型企业提供了12%的报价优惠,使其在与外国供应商的竞争中占据有利位置。另一方面,利用对外贸易政策助力本国基础产品打开市场。例如,德国通过对外投资担保、出口信用保险、组织企业参加重要展会以及提供资助等方式,支持本国的机床及零部件企业出口。12美国在对外贸易中采取“双轨制”在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产业领域推行自由贸易,主要采取减少机制阻碍、营造良好环境、鼓励本国产品拓展国际市场等举措;在具有战略意义但市场竞争力较弱的产业领域则实行贸易保护,通过关税、非关税等进口限制手段,扶植和保护本国产业,扩大本国产品销售。

在市场空间有限、用户需求不强烈等情况下,单纯依靠市场机制推动基础产品应用是十分困难的从相关国家的政策做法可以看到,针对此类情况,政府靠前引导,提供直接针对应用环节的支持政策是必要的。考虑到应用新产品可能产生额外成本,例如增加学习成本、打破原有使用习惯造成效率下降产品不成熟不稳定造成一定损失等,用户企业通常对潜在风险持高度谨慎态度。为减轻用户企业的顾虑以及可能承受的损失,建议从正向激励和容错免责等角度激励用户企业先试先用。一是征集并发布产业基础创新成果应用推广目录,完善配套奖补办法,为采购目录产品的用户企业提供应用奖励、税收减免、保险补偿、贷款利率优惠等支持措施。二是引导国有企业建立容错免责机制,对于替换为符合采购要求的新产品但造成一定损失的情况,在问责追责时,视情从轻、减轻或免除相关责任。此外,完善采购管理考核机制,促进新产品平等参与招标投标活动,破解新产品“入门难”问题。

(二)深化链式协同,促进“一条龙”应用计划提挡升级

除了通过政策措施直接鼓励新产品的应用以外,在需求方与供给方能够自发自主相向而行的情况下,更需要充分依靠市场机制,实现双向选择和供需结对。一些国家通过加强对重点产业的支持,创造和培育更多的市场需求,源源不断地为基础产品提供高端的应用场景和探索方向,并依靠用户的迫切需求加速带动基础产品进入供应链。例如,美国通用CAD软件在大型航空工业等庞大且持续的需求带动下实现了快速成长。在系列国家计划的推动下,美国军方、国家机构为CAD、CAE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的资金保障和稳定的市场需求,并通过“政用军用"转“商用民用”实现了产品持续的迭代升级,走出了一条“需求牵引+持续投入+军转民”的工业软件推广应用路径。

2014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江苏调研时强调:“要以只争朝夕的紧迫感,切实把创新抓出成效强化科技同经济对接、创新成果同产业对接、创新项目同现实生产力对接、研发人员创新劳动同其利益收入对接,形成有利于出创新成果、有利于创新成果产业化的新机制。”…重点产品、工艺“一条龙”应用计划作为全链条推动产业基础创新成果应用的一种典型模式,经过近些年的持续完善和发展,已成为充分依靠市场主体加快“五基"创新成果推广应用的重要机制。建议对“一条龙”应用计划进行提挡升级,并为参与主体提供适当的政策支持,加强正向激励。同时,持续完善“一条龙”应用计划的链式推进路径,一是建立“一条龙”应用计划与研发项目的双向循环机制,将研发项目形成的创新成果纳人“一条龙”应用计划进行推广应用和迭代升级,同时将验证应用期间发现的新技术研发需求推荐为研发项目进行攻关,实现新技术新产品“攻关与应用双向循环"的螺旋式发展。二是建立“一条龙”应用计划与目录的协同机制,将“一条龙”应用计划下应用成效突出的产品优先纳入产业基础创新成果应用推广目录,借助目录渠道助力“一条龙”应用计划项目成果的进一步推广。三是优化应用方向指南的征集方式,保障国家和产业发展急需且具备产业化条件的应用方向得到优先推动。四是鼓励龙头企业积极参与“一条龙”应用计划,发挥其资源控制力与产业链影响力,实现“组链作战”,推进产业链上中下游关键环节有实力且有意愿的市场主体之间密切协作。五是在“一条龙”应用计划中,引导用户企业与基础企业建立合作而非竞争的供应链管理模式,适度让利给基础产品生产企业,带动其逐步成长为技术先进的创新主体,促进形成产品研发、市场应用,商业回报的良性循环,不断提升高端基础产品的供给能力。

(三)创新多方协作机制，助力基础产品应用迭代

除链式推进模式外,终端用户企业、基础配套企业、共性技术平台、金融机构等相关方,在促进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推广应用方面的作用仍待加强。世界工业发达国家普遍重视探索供需协同机制,通过大中小企业融合发展、产学研用各方协作等方式,聚焦产业发展的迫切需要,更好地发挥需求的引领作用,以解决科研、应用、产业化相脱节的问题,培育高水平的基础产品供给方。在基础产品的供给方中。相当一部分是中小企业。德国政府携手金融机构和行业协会等,共同为中小企业发展提供资金、人才培训等支持,例如每年投人应用研究的财政资金中有213专门用于支持中小企业,从而培育了一大批极具发展活力的行业“隐形冠军”,显著提升了基础产品和企业的竞争力。”同时,通过构建“龙头企业+专精特新中小企业"的供应链协同发展生态,促进基础产品融入整机(系统)的供应链。例如,德国大型数控机床企业围绕机床生产工艺、布局结构等,提出机床功能及型号的更新迭代需求,带动中小供应商提升配套能力。”同时,德国强调科技界与产业界的深度融合,由政府、金融机构和企业各出资1/3共同成立了弗朗霍夫研究院,建立高校,研究院所与企业间的灵活高效协作机制,专注于行业关键共性技术研发与应用。

创新多方协作机制,建议围绕强化用户需求牵引、培育龙头基础企业、创新平台服务模式、发挥金融资本作用等四个方面接续发力。一是持续开展大企业发榜中小企业揭榜“携手行动”,探索开展用户企业“开放场景行动”,引导更多国有企业和龙头民营企业为“五基”创新成果提供验证迭代的真实场景和仪器设备等关键资源,建立供应商培育机制,加速创新成果的选代升级。二是继续大力培育专精特新中小企业、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等优秀企业,形成一批具有国际竞争力和品牌影响力的龙头基础企业,持续提高细分领域优质产品的自主创新能力,提升我国基础产品的供给水平,为后续应用环节夯实基础。三是探索更有效的共性技术中试验证平台建设及运营模式。鼓励国家级制造业创新中心、重点产业集群等搭建创新合作平台,、核心共性技术中试验证平台等,培育检验检测、孵化转化等公共服务机构,明确各方投入、知识产权归属、转化收益分配等,实现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畅通从技术创新到市场应用的转化通道,加快技术成果工程化突破和产业化应用。探索组建基础产品和工艺数据库,建立基础数据的开放利用和利益分配机制,通过对仿真、试验、运行等场景数据的开放共享,助力共性技术的加速成熟及产品性能的快速迭代并达到应用要求。四是加强产融合作。高端领域基础产品和工艺研制、验证以及产能建设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尤其是仍处于早期阶段、投资风险较大时,企业融资难的问题更加突出。要进一步发挥国家制造业转型升级基金、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中小企业发展基金等政府基金的作用,引导带动更多社会资本投早投小投重点领域和薄弱环节,抑制产能无序扩张,抢占未来科技和产业发展制高点。

(四)加强标志性成果及共性经验的宣传推广

领先国家通常借助展会活动、国际合作等多种渠道,提高创新成果的知名度,促进供需对接和扩大市场空间。一方面,国际知名的展会活动如汉诺威工业博览会,已发展成为国际工业盛会,被认为是联系全世界技术领域和商业领域的重要国际活动,以及为创新成果提供对外展示和交流对接的重要平台。另一方面,大力推动国际合作能够加快标准研制和产品推广。例如,美国与日本联合推进联合光电子计划(JOP),共同制定行业新标准,加强美日企业在技术交流、生产协作以及市场开拓方面的沟通与合作。德国积极参与共同欧洲利益项目(IPCEI),推动氢能和电池技术的迭代和应用。优质的“五基”创新成果迫切需要加强品牌宣传和展示交流,通过政府或第三方机构搭台,加大对标志性成果、典型经验、领军人物等的多维度宣传报道,从而凝聚各方共识,营造有利于优质“五基”创新成果推广应用的良好环境,引导企业将经营逻辑由效益优先转变为安全与效益并重,逐渐改变“造不如买”的思想观念和“国货不如洋货"的刻板印象,不断树立并增强用户企业对国货品质和品牌的信心与信任。建议从以下五方面着手进行宜传推广:一是实施标杆行动,深入挖掘有效的推广应用做法和路径,尤其是可以复制推广的共性经验,遴选并发布优秀标杆案例。二是在品牌建设方面,引导中小企业专注细分市场,实现专业化,差异化发展,建立以质量为基础的品牌发展战略,提升品牌形象和影响力,同时,实施制造业卓越质量工程,打造中国制造“小名片"和“强基品牌”。三是举办产业基础成果展,重点展示产业基础领域近年来取得的标志性发展成果,进一步描绘未来五到十年的产业基础发展路线图。同时,探索与中国国际供应链促进博览会等国家级活动和平台开展合作,为产业基础创新成果提供更多更高层级的展示机会。四是依托地方政府、行业组织等开展百场供需对接活动,搭建基础配套企业与龙头用户企业、科研院所、金融机构、知识产权服务机构等各方的交流及对接渠道,助力更多创新成果通过契合市场需求的调整拓展新的应用场景。五是培育认定一批产业基础创新成果应用推广平台,并基于平台实现优质基础产品的展示,促进供给方与需求方的精准匹配和高效协同。

（执笔:国家工业信息安全发展研究中心系统所夏宜君、张孟哲、张雪婷、黄洁）

（选自：《新华文摘》2025年第19期）

（摘自：《经济纵横》2025年第6期）